宗教信仰與現(xiàn)代社會的世俗化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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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世俗化的推進減弱了宗教的社會影響，使得宗教在信仰觀念、教義儀式以及組織等方面的世俗化色彩越來越濃厚。在應對世俗化的過程中，宗教可以從組織功能、傳播手段以及宗教倫理等方面加以調整，使得宗教在個人心性和族群認同等方面發(fā)揮重要的影響，最終呈現(xiàn)出神圣與世俗交融的局面。

［關鍵詞］互動;調適;宗教信仰;世俗化

一、“世俗化”概念的界定

“世俗化”一詞最早用于宗教戰(zhàn)爭結束，表示原來被教會控制的領域或財產發(fā)生轉移。不同學者對于“世俗化”的概念有著不同的理解，有學者將世俗化理解為人從宗教和神的庇護中解放出來，也指人的注意力從來世轉向此世［1］;有學者認為世俗化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社會和文化的一部分擺脫了宗教制度和宗教象征的控制［2］。席納爾在《經驗研究中的世俗化概念》一文中認為“世俗化”具有六種含義:第一，表示宗教的衰退，指宗教思想、宗教行為、宗教組織失去社會意義;第二，表示宗教團體的價值取向從彼世向此世的變化，即宗教從內容到形式都變得適合現(xiàn)代社會的市場經濟;第三，表示宗教與社會的分離，宗教失去其公共性與社會職能，變成純私人的事務;第四，表示信仰和行為的轉變，即世俗化過程中各種主義發(fā)揮了過去由宗教團體承擔的職能，扮演了宗教人的角色;第五，表示世界漸漸擺脫神圣特征，即社會的超自然成分減少、神秘性減退;第六，表示“神圣”社會向“世俗”社會的變化，即就是宗教“昔日神圣的價值被祛除魅力的過程”［3］。綜合上述“世俗化”的理解可以看出，宗教世俗化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社會的變化，即人類社會各個領域逐漸擺脫宗教的羈絆，社會制度日益理性化;二是宗教本身的變化，即宗教不斷調節(jié)自身以適應社會向世俗的變化。

二、宗教世俗化的現(xiàn)狀

宗教世俗化的表現(xiàn)取決于人們對宗教的理解，同世俗化概念一樣，宗教的概念也紛繁眾多。本文不為宗教界定一個明確的定義，只是從宗教的基本構成著手分析宗教世俗化的表現(xiàn)，進而從信仰觀念、宗教教義儀式、宗教組織等方面分析宗教的世俗化問題。首先，從整個社會來看，宗教影響相比以往有所減弱。北京大學宗教文化研究院課題組在2012年CFPS調查中專門設計了一組有關宗教信仰的模塊，以合計全國95.0%人口的25個省、市、自治區(qū)為調查對象，結果表明，只有5.5%的受訪者認為宗教對自己很重要，85.0%的人認為宗教不重要。可見，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宗教對自己的影響并不大，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宗教在現(xiàn)代社會影響勢微。其次，信仰觀念方面，人們的宗教信仰有所淡化。畢摩教曾經是彝族社會的一種重要的宗教，對彝族社會的倫理道德、公共秩序產生過重要影響。當前一項調查顯示，自認為“相信”、“半信半疑”、“不信畢摩宗教”的人數(shù)占比分別為26.7%、60.0%、13.3%［4］。同樣，針對藏族的宗教調查也發(fā)現(xiàn)，不少藏族民眾受到市場經濟意識中付出與回報觀念的影響，逐漸轉變了“重來世、輕現(xiàn)世”的宗教觀念，宗教消費較之以前大為減少，不再把所有的財產捐給寺廟，只是象征性付出;不僅如此，藏族群眾還利用宗教場所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借以提高自身的生活水平，希望在現(xiàn)世生活中過得更好，人們的信仰觀念趨于淡薄可見一斑。再次，宗教教義逐漸寬松，儀式不斷簡化。傳統(tǒng)的藏傳佛教秉持“出家為主，在家為輔”的教義，僧人基本脫離社會生產。隨著宗教世俗化的推進，很多藏傳佛教僧人日常從事勞動生產，只在空閑和大型活動時才去寺廟參加宗教活動;人們不僅參加宗教相關的活動，而且大量宣傳國家的民族宗教政策以及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搞好民族團結發(fā)展生產。最后，宗教組織人數(shù)減少，影響范圍縮小，功能日趨單一。針對云南德宏芒市的調查結果表明，傳統(tǒng)上南傳佛教非常盛行的地方出現(xiàn)了“有佛寺無佛爺”的現(xiàn)象，寺廟中佛爺與和尚的人數(shù)大為減少;不少地方出現(xiàn)了由村里推選德高望重的“貨路”(指當過大佛爺、后來還俗的人)負責寺廟的管理和運營，組織村民管理宗教事務，這種“貨路”負責佛爺宗教管理職能的現(xiàn)實在以前不可想象;宗教功能方面，以往的寺廟是集宗教、教育以及社會管理于一體的綜合機構，村里大小事務都與寺廟和佛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如今很少有村民把孩子送到寺廟教育，都是送往學校接受現(xiàn)代教育;社會管理方面，我國實行政教分離的原則，宗教已經退出了政治領域，村里的公共事務由國家設置的基層部門組織村民處理，宗教成為個人的信仰，宗教組織的功能更加單一。

三、宗教與世俗化社會的互動與調適

(一)世俗化對宗教的影響

世俗化對宗教的影響表現(xiàn)在方方面面，包括信仰觀念、教義儀式以及宗教組織人員，宗教的基本內容也受到社會世俗化的影響。各種宗教不僅關注宗教事務，而且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追求現(xiàn)世利益上。比如，伊斯蘭教的清真飯館遍布全國各地，不僅傳播了伊斯蘭教文化而且增加了信徒的收入，有影響力的清真寺還成為觀光旅游的景點，是地方旅游業(yè)的重要組成。佛教寺院也通過廣泛發(fā)展運輸業(yè)、旅游業(yè)以及小商品銷售建立寺院經濟，如扎什倫布寺早在1985年就建立了剛堅公司，每年的經營收入達到100多萬元，全年基本實現(xiàn)了收支平衡［5］?；浇桃浴白责B(yǎng)”名義利用宗教活動場所興辦各類經濟實體從事商品經營活動。隨著世俗化潮流的推進，傳統(tǒng)宗教逐漸從“神的彼岸”向“人的彼岸”回歸，宗教的關照點日益轉移到現(xiàn)世的人身上。

(二)宗教在世俗化過程中自我調適

1．宗教的組織功能向世俗社會擴展。舉例說明宗教的世俗化進程，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佛協(xié)積極開展各種社會公益活動，比如寺院植樹造林活動，據(jù)《阿壩州年鑒(2001—2005)》統(tǒng)計，全州各寺院共植樹6.5萬余棵;廣大的藏傳佛教寺院和僧尼還積極參與社會公益慈善事業(yè)，為修橋鋪路、救災濟困、助殘助學以及公益事業(yè)投資捐資;自治州佛教協(xié)會僅2004年就為馬爾康縣第二中學和馬爾康縣康山中學引入捐資10多萬元;在這個過程中，佛教“救世濟人”的價值理念得以傳播和實踐，增強了佛教在世俗社會的適應能力［6］。需要說明的是，宗教組織功能向世俗社會擴展與前文所說的宗教組織功能單一化并不矛盾，從宗教與世俗社會相矛盾的一面來說，應當將宗教與社會正式機構的功能區(qū)分開來;而從宗教與世俗社會相統(tǒng)一的一面來說，宗教組織功能向世俗社會擴展著重于彌補社會正式機構在履行社會職責方面的不足，共同服務于社會發(fā)展。2．借助現(xiàn)代化傳播工具擴大宗教影響。宗教世俗化的過程中充分利用現(xiàn)代傳播工具擴大影響，目前，宗教的傳經布道不局限于實體化和固定的宗教場所，充分利用了無線廣播、微信、電臺等傳播工具。宗教信仰者通過建立微信群和創(chuàng)辦專門電臺來傳播教義;一些宗教開辦了專門的報刊和雜志，實體和虛擬傳播途徑的結合使宗教在世俗化的過程中順勢而為，不至于淹沒在世俗化的浪潮中。3．宗教的倫理化和當?shù)鼗?。除了宗教哲理本身具有強烈的倫理色彩，人們將宗教理論貫徹在日常生活中也是提升宗教生命力的必然途徑。宗教倫理化指宗教在世俗化的浪潮中將艱深、宏大的教義理論更加務實地闡發(fā)為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和道德準則，并通過具體的行動加以貫徹。比如，為了更好地發(fā)揚媽祖文化，新加坡華僑華人在進入東南亞社會后將媽祖精神具體闡發(fā)為樂善布施的道德觀念，在天后誕辰等重要日子舉辦一系列慈善活動“發(fā)揮媽祖救濟苦難之慈愛精神”［7］。宗教當?shù)鼗缸诮踢M入一個異質社會后，為了適應新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進行內容到形式的革新，比如，華人進入東南亞社會后，出于適應當?shù)厣鐣h(huán)境和維持族群認同的需要，他們將傳統(tǒng)的“敬祖”信仰發(fā)展為“社群共祖”形態(tài)，對族群凝聚力的形成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標福物”活動也成為東南亞華人群體在新環(huán)境下宗教自我調整的重要內容之一①。

四、結論和討論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世俗化發(fā)展使得宗教的社會影響不斷減弱，信仰觀念、教義教規(guī)以及宗教組織等層面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世俗化傾向;在這個過程中，宗教從組織功能、傳播方式以及價值建設方面進行了自我調適，可以說宗教與世俗化是一個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過程。本研究認為，宗教世俗化分析還需要注意以下兩點問題:第一，區(qū)分宗教組織與宗教信徒、宗教觀念與宗教行為不同層面的變遷，不能由某一個層面的變化決定宗教的世俗化程度。北京大學宗教文化研究院課題組2012年CFPS調查結果表明，從宗教信徒來看，雖然佛教徒人數(shù)遠遠大于基督教，但是組織化程度、信徒參與宗教活動的頻率以及信徒對信仰的重視程度都遠遠低于基督教，具體來說，組織化程度方面佛教徒加入宗教組織的比例不到3%，基督教達到31%;參與宗教活動的頻率上，堅持每周參加宗教活動的佛教徒比例不到2%，基督教達到45%;宗教信仰重視程度上，認為宗教對自身很重要的佛教徒占比不到30%，基督教則超過60%［8］。筆者在現(xiàn)實中也了解到，很多宗教信徒雖有很高的信仰度，卻出于各種原因沒有加入宗教組織，也沒有頻繁參與宗教活動，這不代表他們被世俗化?？梢?，宗教世俗化分析應該全面考慮宗教的不同層面，避免以偏概全，武斷下結論。和思想，發(fā)揮榜樣教育的實效性［4］。第二，宗教世俗化在個體、族群以及社會層面的表現(xiàn)不同。從整個社會來說，隨著政教分離的普遍實施以及宗教世界與塵世領域的界限劃分越來越明晰，宗教的影響力在減弱，人們越來越依靠理性和物質的力量解決問題。但是，從族群層面來看，宗教依然是維系族群認同和凝聚族群力量的重要因素。正因為如此，我國在宗教問題上始終貫徹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不用政治力量強行干涉宗教信仰。例如，我國回族群眾在現(xiàn)代化城市中仍然習慣性圍繞清真寺居住，這表明宗教維系民族認同的重要作用。個體層次的宗教也有廣泛的存在空間，宗教世界與塵世領域的劃分帶來了雙重后果，“一方面，宗教信仰的紛爭不致被引向政治和社會沖突;另一方面，由于宗教深入到個人和自愿社團的心性領域，社會政治和倫理的實際取向并未完全受世俗力量的制約，反而是宗教對社會政治和倫理的領域有無形的規(guī)約力”［9］。因此，本文認為，宗教與世俗化是一個相互影響的過程，宗教通過組織功能、傳播手段以及價值建設的調整適應世俗化的過程，使得宗教依然在個人心性和族群認同等方面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呈現(xiàn)出神圣與世俗交融的局面。［注釋］①“標福物”就是舉行宗教神誕儀式過程中，通過道士等媒介使原本僅具有使用價值的商品因具有某種“神力”而成為“福物”，再由信眾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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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劍文 單位:蘭州大學西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