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當代文學的文化心理淺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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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在西藏源遠流長，自其傳入以后，經(jīng)過與苯教的爭斗、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藏傳佛教，并在高原大地上廣播流散，成為藏族文化的精血脈絡。由于此，藏族文化就有了非常濃厚的宗教色彩。在這樣的文化土壤中產(chǎn)生、發(fā)展起來的藏族文學不可避免地要深受宗教的影響，這種審美文化特征在藏族古代文學中表現(xiàn)的相當突出。盡管藏族當代文學與宗教的關系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社會環(huán)境的改變已經(jīng)有了巨大轉變，但依照文化傳承的規(guī)律和邏輯，藏族當代文學受佛教文化的影響還是在所難免的。

所謂智慧內斂的心理特征和個性特征是指藏民族更習慣于通過靜思和冥悟來思考人生，探索世間萬物的真諦。因此，不管在宗教活動，抑或是在日常生活中，他們更傾向于收斂自己的行為和話語，而更多的是用“心”去審視、體悟眼前的事物，以沉默的方式對待生活中的一切無常變化。這顯然也與藏民族深受佛教文化的影響有著直接的關系。藏民族與外部世界的這樣一種認知關系在藏族當代文學作品中同樣得到了一定的反映。從創(chuàng)作實際來看，在詩歌占據(jù)藏族當代文學主導地位的20世紀50、60年代，即便是一些社會性、政治性很強的詩歌依然體現(xiàn)了藏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最明顯的就是詩歌中景物描寫的細致多樣，并充滿神圣、謙恭、敬畏之情。當然，那個時代的一些藏族詩人，幸運地迎來了生命的新機，由于經(jīng)歷了巨大的歷史轉折，他們對新的歷史境遇充滿了喜悅之情，因此，詩歌中的景物描寫自然也包含著對新的生活場景和美好未來的贊美與謳歌，表達的是一種全新的家園之情。但從文化深處勘探其中的“無意識”根源，我們就不能忽略他們對自然本身懷有的那種天然的敬畏之情。他們筆下的自然描寫固然有著表現(xiàn)因歷史境遇改變后所產(chǎn)生的那種無法用別的方式傳達的喜悅之情的成分，但更有來自意識深處的對自然崇拜和相信萬物有靈這種最根源性的文化無意識成分。由于此，我們才看到了藏族作家對自己賴以存身的自然環(huán)境給予了毫無保留的贊美與謳歌。這樣的傳統(tǒng)延續(xù)不斷，它在藏族當代詩歌中仍然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不但老一輩詩人如伊丹才讓、饒階巴桑、丹真貢布、格桑多杰等寫下了眾多贊美雪域高原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觀的優(yōu)秀詩篇，那些更為年輕的詩人同樣在自然的闊大、壯麗中獲得了無窮的靈感，繪制了一幅幅莊嚴、多彩的高原圖畫。

年輕一代的詩人如阿來、列美平措、完瑪央金、才旺瑙乳、班果等，都鐘情于高原的自然美景，把他們最深沉、最熱烈、最執(zhí)著的情感和信念獻給了腳下的土地，身邊的群山、大河、湖泊、靈石……在他們的心里筆端，這些群山、大河、湖泊、靈石無不具有神奇的力量，無不是具有生命的高貴存在。他們歌頌這些高貴的靈物，視它們?yōu)樯脑慈α康乃?，勇氣的噴發(fā)地，信念的寄托，甚至是活著的依據(jù)。可以說，在中華文明圈中，還沒有哪一個民族像藏民族那樣，對身處其中的自然存在物存有如此神圣、謙恭的情愫。這樣一種執(zhí)迷的精神現(xiàn)象，顯然與藏民族根深蒂固的自然崇拜和萬物有靈觀念有著深刻的必然聯(lián)系?？梢院敛豢鋸埖卣f，當代藏族作家的創(chuàng)作，仍然深深地印有地理文化的特色，即他們的創(chuàng)作與青藏高原壯麗、秀美、神奇的自然風光交相呼應，有著水乳交融的“血脈”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自然源自于潛意識深處的精神觀念。如果說開創(chuàng)時期的藏族當代文學是在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下不自覺地或隱性潛在地表現(xiàn)著藏民族的民族文化心理，那么新時期以來的當代藏族文學則在越來越多元化的文化環(huán)境中更為鮮明地凸現(xiàn)出了它的獨特之處，那就是對藏民族文化心理的充分表現(xiàn)。當然，這種表現(xiàn)也是一個不斷探索和變化的過程。新時期之初，藏族當代文壇出現(xiàn)了老一代作家和年輕一代作家共處一堂、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優(yōu)秀詩歌爭奇斗艷的熱鬧景象。但不管是老作家，還是年輕作家，他們的創(chuàng)作都呈現(xiàn)出了一定的民族特色；也不管是哪種形式的作品，它們都不同程度地傳遞了高原民族的獨特文化心理。就小說而言，拿老一代作家降邊嘉措、益西單增等人的創(chuàng)作來看，雖然其內容大多反映的是藏族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走上新的歷史道路的革命歷程，但從細節(jié)描寫、語言修辭、表現(xiàn)手法等這些細節(jié)去發(fā)掘，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仍然非常鮮明地體現(xiàn)了藏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比如，1980年代問世的幾部重要的長篇小說《格桑梅朵》、《幸存的人》、《迷茫的大地》等。從題材、內容來看，它們都反映的是藏族人民如何走上反抗之路，獲得新生的艱巨復雜、波瀾壯闊的歷史過程。這些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豐富社會內容的作品，在注重涵蓋巨大的、深厚的歷史內容和呈現(xiàn)時代特色的同時，并沒有變成簡單的歷史文獻和教科書。

它們把反映時代巨變的歷史內容巧妙地融入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藝術表達形式之中，從而它們成了既具有歷史認識意義，又具有民族文化審美個性的藝術作品。這些審美個性所透露出來的藏民族的文化心理、民族精神則是其最具特色的內核因素。當然，這一切的展現(xiàn)，都與作家們對具體的藝術表現(xiàn)手段的選擇是分不開的。在表達“藏族人民是如何走上反抗道路并最終取得勝利，成為家園的主人”這一主題的時候，藏族作家們都特別注重在具有民族文化氛圍的背景中展開敘述。無論是人物刻畫、還是環(huán)境描寫，以及在相應的藝術手段的運用方面，如心理描寫、語言選擇、結構設置等方面，作家們都盡可能地在作品中追求強烈的民族文化特色和審美氣息，從而使得作品展示了深刻的民族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例如，在益西單增的《幸存的人》中，當兇殘的政府軍血洗德吉村后，德吉桑姆的哥哥一家除了幼小的孩子幸免于難之外，其他人都被殘暴地殺害。德吉桑姆只好負起了保護、照料孩子的責任。此時，絕望的德吉桑姆懷著仇恨，帶著孩子不知所措地離開故鄉(xiāng)去異地逃難。在昌都她遇到了寺廟的喇嘛，喇嘛聽了她們的遭遇后，希望她不要心懷仇恨去報仇雪恥，相反要慈悲為懷、拜佛消災。德吉桑姆并沒有答應喇嘛的勸說，于是喇嘛對她進行了一番說教，這番說教感動了德吉桑姆。對此文中有一段旁白：她的精神世界進入到了神秘莫測的神的領域里。她感到這個領域不僅神圣開闊，而且充滿了過去看不到的光明和前途。她感激老喇嘛給她指點三個危命的大坎，并告訴她怎樣挽救過渡。實際上老喇嘛看手卜算和專講朝拜覺仁波大佛的用心，是想不公開地勸告德吉桑姆放棄殺人報仇的念頭，希望德吉桑姆走忍辱消恨、慈悲為懷的這樣一條佛法之路。[3](P39)毫無疑問，這段旁白充分展現(xiàn)了藏民族的深厚的佛教文化心理。盡管德吉桑姆無法接受親人慘死的血腥事實，但在面對信仰的時候，她仍然在靈魂深處有著無法拒絕的寄托信念。這樣一種心理狀態(tài)，自然是藏族文化積淀的結果。它如血液一樣流淌在藏民族的文化血管里，即使在連生命都無法保障的時刻，仍然具有強大的力量，牢固地占據(jù)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在無形之中支配著人們的心理認知和現(xiàn)實行為。當然，在小說中，作者這樣寫并不是為了強調佛教文化的強大功用，從故事發(fā)展的邏輯來看，這樣的情節(jié)交代似乎是為了突出底層民眾生存的艱難，從而揭示舊西藏統(tǒng)治階層的殘暴，為他們日后走上反抗之路作鋪墊。但毋庸置疑的是，這樣的描寫從另外一個側面也突出了藏族宗教文化心理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現(xiàn)實影響力。除了故事情節(jié)的描寫能夠突出藏民族特有的文化心理和民族心理外，語言選擇和一些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文化事象等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著民族文化心理。語言作為一種聲音和意義相結合的系統(tǒng)，是文學表達必需的一種媒介。語言對于文學的重要性是一個公認的事實。它不僅僅體現(xiàn)在作品的組織結構上，從更為深刻的層次上來說，還決定著整部作品的文化品質和歷史蘊含。因為作為文學作品的基礎性構成因素，作為文學的直接而唯一的物化形式，語言其實包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和心理意蘊，“語言中的一切，包括它的物質的和機械的表現(xiàn)，比如聲音的變化，歸根到底是心理的”。[4](P27)同時，“由于語言系統(tǒng)中凝聚著大量的文化成果，保存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因此，我們有可能通過語言了解和認識、分析各種文化現(xiàn)象，進而探索文化史上的未知狀況?！盵5](P42)因此，幾乎所有的優(yōu)秀作家都非常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語言問題。

毫無疑問，藏族當代文學語言會包含著深厚的民族文化內涵和心理內蘊，這一點也可以從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語言模式中看出來。就藏族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來看，作為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作為一個民間文學甚為發(fā)達的民族，民間歌謠、格言、諺語在作品中的大量出現(xiàn)既是民族審美藝術特性的一種必然反映，也是藏族文學的一個重要特色。在藏族古代文學中，以歌謠形式、格言形式和諺語存在的作品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它們對藏族文化和文學的審美特征的形成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對藏民族審美習慣、趣味、心理的形成和塑造同樣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這樣深厚的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對于許多當代藏族作家來說,在創(chuàng)作中借用大量歌謠、格言、諺語來完成故事的講述和情節(jié)的演進,就成了一種比較普遍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從顯在的表現(xiàn)形式上看，歌謠、格言、諺語是作者借助的一種書寫工具，目的是完成行文的建構和主題的表達，并帶給人一種獨特的審美效果。從潛在的內涵上看，歌謠、格言、諺語則體現(xiàn)著藏民族獨特的文化審美心理，因為這些歌謠、格言、言語不可避免地沉淀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并隱含著某種思維模式和認知觀念，或者說它們其實蘊含著藏民族與現(xiàn)實世界建構起來的一種獨特關系；也就是說，從這些歌謠、格言、諺語中可以看出藏民族是以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看待、審視周圍的世界，乃至整個人類宇宙的；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是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來展示自己的情感世界和精神宇宙的。需要指出的是,當代藏族作家們在作品中運用歌謠、格言、諺語的現(xiàn)象并不是一種由個別作家個人審美偏好造成的個別現(xiàn)象，而是一個整體性現(xiàn)象，因為幾乎在所有的由藏族作家創(chuàng)作的當代小說中，都能看到這種現(xiàn)象，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民族審美心理和趣味的習慣性問題。藏族當代文學對藏民族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的昭示和反映在新時期以來的年輕一代作家那里得到了更為鮮明和豐富的發(fā)展。

新時期各項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促進了文化交流的全面展開———這種交流既包括西藏宗教文化與內地文化的交流，也包括藏族傳統(tǒng)文化與以現(xiàn)代主義文化為代表的西方文化之間的交流。這些廣泛而深入的交流，無疑開闊了當代藏族作家的文化、文學視野，刺激和啟發(fā)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這種外來因素的影響首先在小說領域掀起了風潮，其標志是，1980年代中后期出現(xiàn)了一批由年輕作家創(chuàng)作為主的頗具影響力的“西藏新小說”（這個群體的成員比較復雜，有些作者并不是藏族，如馬原，本文所述僅指這個群體中的藏族作家）。盡管這些小說文本具有鮮明的現(xiàn)代性，甚至后現(xiàn)代色彩，留有鮮明的“西方印記”，但它們仍然無法脫離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對它們的影響和制約。由于此，在這些極具創(chuàng)新意味的小說中我們還是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到藏民族所特有的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這一點在當時具有代表性的作家扎西達娃的作品中體現(xiàn)得特別明顯。扎西達娃是一位自覺學習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各種表現(xiàn)手法和文學觀念的作家，他的作品幾乎融合了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各種表達技巧和表現(xiàn)手段，從當時的中國文壇現(xiàn)狀來看，他是一個典型的先鋒作家。但就是這樣一個極具先鋒意識的作家，他的目光、情思和精神也沒有旁逸出孕育自己精神世界的本民族文化，其創(chuàng)作之舟始終在藏族文化的海洋里劃行、遠航。他的那些優(yōu)秀的作品無一不是在民族文化的土壤上開出的藝術花朵。從他的作品中我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藏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如：他的代表性作品《西藏，系在皮繩扣上的魂》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樣的特征。

從藝術的表層設置上來看，它無疑借鑒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和西方現(xiàn)代主義表現(xiàn)手法，因此講述故事的方式給人一種玄秘的感覺。但從文化的角度來審視，則會發(fā)現(xiàn)，故事中人物的一切行為過程其實都是藏族文化邏輯支配的必然結果。主人公塔貝堅定的信念和不懈的追求，來自于他的堅定的宗教信仰，他深信大師的預言，堅信“香巴拉”是存在的，所以他選擇了永不停息地尋找。塔貝的行為正是藏民族文化心理的形象展現(xiàn)。他的行為有著民族精神信仰和民族心理訴求的文化基礎，是民族宗教精神在現(xiàn)實日常生活中的具體化。1980年代之后“，西藏新小說”所掀起的風潮漸漸走向衰退。進入1990年代，許多藏族作家在全球化的風潮中更為堅定地把目光投向了民族文化的深處。他們當然也模仿、學習西方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技巧和手法，但他們的民族文化意識似乎更為強烈和自覺，他們已經(jīng)擺脫了簡單的學習、模仿外來經(jīng)驗的創(chuàng)作模式，開始以民族特有的文化視野來審視本民族的歷史和現(xiàn)實。在這樣的審美之旅中，藏民族的文化心理和精神世界又一次得到了充分展示。在這方面，阿來可以說是一個優(yōu)秀代表。雖然阿來認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是在追求一種普遍性的文學精神,他也確實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一種文學普遍性。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掩飾他的創(chuàng)作所體現(xiàn)出來的民族化特色。當然,對于這種民族特色阿來也有著自覺、清醒而深刻的認識，“我的母族，可能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當中文化特征最顯著的一個民族。從我開始發(fā)表第一篇作品到如今已經(jīng)差不多20年了，20年的時間里，我是逐漸感覺到個體的生命跟這個民族文化的聯(lián)系的。寫作者幾乎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最初的寫作往往取材于自己的生活，所以，作為藏族的寫作者，自我就會去反映一些藏族的習俗、藏族人的行為特征、心理特征。”[6]正如阿來自己所說，他的許多小說都具有濃厚的民族特色，而最具代表性的則是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鴻篇巨制《塵埃落定》?！秹m埃落定》是一部用多種文化滋養(yǎng)出的優(yōu)秀小說，其中，藏族文化毫無疑問起了主導地位。在這部小說中，阿來以回望歷史的方式審視了民族歷史發(fā)展的一個片斷，在這個并不悠長的片斷里，我們看到了生活在江河之畔、大山之間、草原之上、深受宗教思想影響的藏民族是如何選擇歷史也被歷史所選擇的。所有被小說所展示的內容中，文化因素無疑是一個最為讓人耳目一新、為之一振的部分，當然也是最值得去品味的因素。1990年代的藏族小說領域，除了阿來和他的《塵埃落定》之外，具有代表性的長篇小說還有央珍的《無性別的神》、梅卓的《太陽部落》、扎西達娃的《騷動的香巴拉》，這些小說在題材上各不相同，在審美風格上也存在差異，但它們無一例外地蘊含著豐富、鮮明的民族特色，從不同的層面反映了藏民族所具有的一些固有的民族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心理和思維方式對藏族作家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在作品中的深刻體現(xiàn)，在年輕一代的藏族當代詩人的詩歌中有著更為明顯的表現(xiàn)。

除了前面提到的對自然景觀作多樣、謙恭、神圣、敬畏的謳歌之外，一些具有民族文化自覺意識的年輕詩人，在面對全球化浪潮的沖擊時，更是自覺地把筆觸切入民族文化的深處，以鮮明的現(xiàn)代意識在新的歷史起點上重新審視民族文化。在他們那里，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成了寫作賴以展開的不可舍棄的資源和動力。他們開始歌詠民族圖騰，回望民族偉人，追憶民族歷史，重塑民族精神……這是詩人對民族圖騰的頌揚和謳歌，更是對民族精神的頌揚和謳歌。在充滿著力量的語言和虔誠的詩句中，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充溢在詩歌中的那種不可消散的民族情懷，從這情懷中又不難體會到沉積在歷史長河中的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千百年來，生活在高原上的藏民族用最堅韌的“牦牛精神”向自然展示著生命的頑強，用執(zhí)著的追求詮釋著生命的尊嚴和意義。這是根植在藏民族靈魂深處、流淌在藏民族血液之中的民族精神，在現(xiàn)代文明日新月異的時代，它仍然如永不凋謝的花朵一樣，綻放在詩人們的心中。在藏族當代詩歌和其他文學作品，除了出現(xiàn)“牦?！边@樣極具文化意味的意象之外，像“神鷹、圣湖、神山、經(jīng)幡、瑪尼石”等這樣的意象可以說比比皆是，從這些意象中不難體會到藏族當代文學所具有的鮮明、濃厚的文化意蘊。前面我們提到過，藏民族是一個“智慧內斂性”的民族，這一民族心理特征也深刻地反映在眾多的詩歌之中。在藏族詩人們那里，他們的想象可能是奇妙瑰麗的，但思緒往往并不是飛揚、高昂的。更多的時候，詩人們更傾向于用“靜思”、“冥想”的方式在詩歌中傳遞無形的情緒和神妙的思索。這種生命存在狀態(tài)自然也與強調“靜修”的佛教文化有著直接的關系。詩人們的此種詩歌審美主題和特性，顯然是一種潛意識的反應。毫無疑問，詩歌傳達的是一種“靜思”的主題，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沉思的狀態(tài)。這是藏民族從歷史文化的深處演化而來的生命積習，以靜思冥想的方式給生命以存在的意義。宇宙何在？在靜思中；生命何在？在冥想中，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命定”的狀態(tài)中化作生命的見證散落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沒有什么可以代替這種生命狀態(tài)，沒有什么不可以成為靜思的對象，“靜坐、觀想，那是一個民族由尚武時代進入浩繁經(jīng)卷所帶來的寂靜的中心。那寂靜的中心是寺院、廟宇、宮殿,也是草場、河岸、圣湖、山頂、巖石,是天地之間的宇宙蒼穹：這是一切宗教的大穹隆。這寂靜的中心是打開的經(jīng)卷，是黑帳房與白帳房,轉經(jīng)筒與瑪尼石；寂靜的中心是六字真言，是內心的沉默與祈禱?！盵10]

從眾多成功的創(chuàng)作中，可以發(fā)現(xiàn)藏族傳統(tǒng)文化在以藏族當代文學為代表的當代藏族文化實踐中的延續(xù)和傳承。需要強調的是，眾多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藏族當代作家在繼承傳統(tǒng)文化，并在創(chuàng)作中以審美的方式對民族文化心理進行文化觀照、闡釋的時候，并沒有迷失在傳統(tǒng)文化的漩渦之中，他們對傳統(tǒng)文化以及由此而展現(xiàn)出來的民族心理有著清醒的認識。在民族文化現(xiàn)代化的進程當中，一些作家能夠采取辯證揚棄的發(fā)展眼光。從他們成功的創(chuàng)作實踐當中可以看到，當代藏族作家所展現(xiàn)出的高遠的歷史眼光，也能體會到他們關心現(xiàn)實、心系民族文化建設和發(fā)展的歷史責任心。（本文作者：胡沛萍、于宏 單位：西藏民族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