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中多媒體運用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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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多媒體成為當今高校課堂教學的重要輔助手段，然而，中國古代文學課程由于學科內(nèi)容和性質(zhì)的特殊性，在運用多媒體進行教學時需保持足夠的審慎。當下古代文學課程的多媒體運用主要存在四個問題：多媒體的濫用與學生專注度的下降，圖像具象性對文字抽象性的破壞，以今度古與多媒體運用的隨意性，教師與學生對多媒體的依賴。
關(guān)鍵詞:多媒體教學;高校;中國古代文學;反思
隨著科技的進步，以多媒體運用為特色的新興教學方式必然會對傳統(tǒng)的課堂有所滲透，聲音、圖像等綜合媒體的運用逐漸開始代替?zhèn)鹘y(tǒng)的粉筆黑板，成為高校課堂教學的主流。這種新興的教學方式可以調(diào)動學生的學習興趣，增強學生的直觀接受，是一種良好的輔助教學手段。然而，多媒體的運用在高校課堂教學中并非具有普適性，尤其是中國古代文學課程，在運用多媒體進行輔助教學時，更應保持足夠的審慎。中國古代文學在一般的綜合院校及師范院校，皆是作為核心課開設(shè)。就其內(nèi)容而言，涉及到先秦至明清的作家作品和文學批評，對當下的新興媒體在時間上存在一定的疏離。就其性質(zhì)而言，除了涉及史學層面的習得之外，還涉及美學層面的體悟，是一門文獻學與文藝學結(jié)合的課程，個體主觀的審美和感悟在其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因此，學科內(nèi)容和性質(zhì)的特殊性，使中國古代文學課程在教學方式上，具有了與其他課程不同的特點，也使其在面對多媒體的滲透時更加需要謹慎?，F(xiàn)今高校中國古代文學課程在運用多媒體教學時，主要存在以下問題。
1多媒體的濫用與學生專注度的下降
多媒體教學的特質(zhì)，在于綜合運用文本、聲音、圖像和視頻等多元媒介，同時調(diào)動起人體的視覺、聽覺以及觸覺，使學生形成對教學內(nèi)容的綜合感知。感覺的綜合調(diào)動，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學生積極性的提高。然而，從心理學和醫(yī)學角度而言，人體的各個感覺器官之間具有一種補償機能，即在一種感覺器官功能減弱的情況下，另一種感覺器官相應地會更加發(fā)達，如盲人很多情況下聽覺和觸覺會更加靈敏。春秋時期晉國著名琴師師曠曾言：“技之不精，由于多心；心之不一，由于多視?！盵1]為了提高聽覺機能，達到心無旁騖，古之樂師通常會人為地熏瞎自己雙眼，避免過多的視覺干擾，以求技藝的精進，這便是對感覺器官補償機能的運用。傳統(tǒng)課堂教學方式更注重的是教師講授，配合簡單的板書，即以聽覺接受為主，視覺接受為輔。這種教學方式在視覺層面相對弱化，客觀上有利于聽覺接受的專注，使學生將注意力集中到教師的講授當中，更多地專注于聲音所傳達的信息，減少信息的分散。多媒體的教學方式則相反，通過插入圖片、動畫、視頻的方式刺激視覺的接受，在充分調(diào)動人體感覺器官的同時實際上造成了信息的碎片化，將同樣數(shù)量的信息分散到視覺、聽覺和觸覺之中。這種信息傳達方式的分散化和多元化會造成兩種傾向：第一，一加一大于二，即學生在調(diào)動多種感覺器官來接受時效果優(yōu)于僅僅依靠聽覺，這種結(jié)果需要學生多種感覺器官同時高效運作并高度配合協(xié)調(diào)才能達到，即對學生各方面感覺機能專注度的要求會更高。第二，一加一小于二，即多種感覺器官的配合并沒有達到設(shè)想的效果，某一感官的過度發(fā)揮影響到了正常感官的接受。在教學中最常見的情形有兩種，一是圖像的過分使用影響到了聽覺的接受，如插入大量的圖片和動畫、混亂的PPT背景以及花哨的幻燈片切換方式。有的教師喜歡在每一頁PPT上都加入圖片，更有甚者，每一頁都加入gif動圖，預想效果是吸引學生注意力，增強學生的直觀感知，然而實際效果卻容易造成學生將注意力都放到圖片上，尤其是動態(tài)圖更容易造成這種感官的遷移，從而忽略了教師的講解，視覺的過度發(fā)揮影響到了聽覺的接受。二是在幻燈片切換或者動畫效果切換時，很多教師喜歡加入聲音，使課件看起來更為華麗。然而，機械聲音的加入客觀上會打斷正常的講課聲音，造成學生聽課思維的斷裂，形成聲音對聲音的干擾。無論是圖像的干擾還是聲音的干擾，都對學生思維的連貫性有所破壞，其實際效果很難達到預想的一加一大于二。古代文學的教學對于學生思維的連貫性要求比較高，尤其是對于詩文的講解，古文之美學意味通常是一脈相承的，精力的分散和感覺的斷裂通常會影響到學生對作品美感的接受。如白居易之《琵琶行》，中間一段描寫琵琶彈奏的轉(zhuǎn)換，從“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到“輕攏慢捻抹復挑”，再到“此時無聲勝有聲”，需要學生屏息凝神去靜靜體會，若在課件中插入過多的聲音，則割裂了作品原文聲音的自然轉(zhuǎn)換，更無法體會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就算教師在講解時配上琵琶曲，也早已不是白居易筆下的味道。那么，就算配上再多悲涼的圖片，也難以感受到“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意境，更無法體會為何詩歌結(jié)尾作者會“江州司馬青衫濕”。汪曾祺曾回憶西南聯(lián)大教授唐蘭講解溫庭筠詞，唐先生只用無錫腔念了一遍“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鳳”，接著嘆了一句：“好！真好！”就算講完了。他講求的是聲調(diào)所傳達的意味以及吟誦時的體悟，這種細膩的感情和文學的感知，是需要學生靜心體會的。這兩句詞完全可以用多媒體展現(xiàn)，放上一絕妙女子的圖片，再放上一支玉釵，配上箏曲，似乎也可呈現(xiàn)溫詞之意，但境界卻低了很多。古代文學審美的特殊性要求學生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體會作品的美學意味，而多媒體的過度使用則會分散學生的注意力，最終消解了這種對作品美感的感知。
2圖像具象性對文字抽象性的破壞
當下社會已進入讀圖時代，圖像對于生活各方面的沖擊前所未有地加強，這種趨勢也發(fā)展到了高校教學中，通過多媒體形成了對課堂的滲透。中國自古便有“左圖右史”（《新唐書•楊綰傳》）之說，圖像與文字具有相互闡釋的功能。因此，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在某種程度上也可借鑒圖像，如借助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之T形帛畫講解上古神話，借助武梁祠畫像磚講解荊軻刺秦王，借助北宋喬仲常《赤壁賦圖》講解蘇軾《赤壁賦》。然而，文字與圖像可以相互闡發(fā)，也意味者二者在闡發(fā)同一作品時，具有不同的效果。文字具有模糊性和多義性，所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易•系辭上》），然而正是語言的模糊性為想象的延伸提供了空間，形成一種象外之美。圖像則具有具象性，這種具象性容易限制思維的延伸，將想象的部分落實。如曹植《洛神賦》中有一段對洛神的描述：“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盵2]連用八個比喻表現(xiàn)洛神之美貌，沒有一句是正面描寫洛神眼角眉梢和身材形容，然而讀者通過這八個比喻，便可以想見洛神絕世之姿，并感知其可望而不可即的仙氣。這是語言的模糊性造成的朦朧美。而相傳為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在處理這一段文字時，則將其還原成一個美麗的女子，并在女子的周圍一一繪制上這八種比喻的圖案，形成了驚鴻、游龍、秋菊、春松等物象環(huán)繞著一位女子的景象。顧愷之的筆觸不可謂不妙，然而這種落實的處理方式卻讓曹植的文句失去了原有的朦朧美，學生看到圖畫，恐怕難以想象這是一位凌波微步的絕世神女，繪畫的具象性造成了對文字抽象性所形成的想象空間的破壞。文學的語言比自然的語言多了一層加工，而正是這一層加工使得讀者需要通過自己的想象去理解其美感，這種想象通常是圖像所無法代替的?！都t樓夢》中香菱學詩，香菱讀王維詩，感悟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聯(lián)云：‘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雭頍熑绾沃?？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像是見了這景的。若說再找兩個字換這兩個，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王維《使至塞上》）看似是一幅簡單的圖像，但若真的繪制出來，煙是直的還是略有輕微的顫動，長河與落日交匯在何處，孤煙從哪里升起，與落日又是否有交集，細細思考會發(fā)現(xiàn)有無限的可能，而如果真的畫出來了，便失去了這無限的可能。讀者直接看畫再去讀詩，對王維那種荒涼的意境恐怕就難以把捉了，更無法體會到香菱所說的“直”與“圓”的妙處。因此，古代文學比自然科學更需要讀者主觀的體悟，語言的模糊性正是其美感的來源之一，不是簡單的課件圖像可以替代，限制圖像的使用對于保留文學的原始美感具有重要的意義。
3以今度古與多媒體運用的隨意性
古代文學的講授常講求一種意境，西南聯(lián)大教授劉文典講授《文選》時，曾有一次講了半小時便突然停下，不再繼續(xù)，讓學生改在下星期三晚上七點半到操場上課，學生愕然，回宿舍查閱發(fā)現(xiàn)該日是陰歷五月十五，先生要在月圓時講授謝莊的《月賦》?！对沦x》是一篇對月鋪排的美文，“斜漢左界，北陸南躔；白露暖空，素月流天”，這種文字放在嚴肅的課堂恐怕難以體會其空靈，然而放在月下便可借助自然感受其況味。這其實就是一種意境的講求。這種教學方式在當下的課堂中很難實現(xiàn)，那么，多媒體就成了彌補這一遺憾的方式之一。多媒體聲音、圖像、文字合一的特點有利于為古代文學的教學營造一種古意，若能處置合理，可以使學生有身臨其境之感。因此，很多教師在講解詩文時，偏好播放一段音樂，插入一些古風的背景，再配以名家的朗讀，試圖營造一種意境。然而，對于音樂和圖片的選擇，很多時候其實教師是缺乏嚴謹性的。比如講先秦文學，使用水墨畫的PPT模板，講漢代文學，使用青花瓷的背景，看似都充滿了古意，實際上所使用的背景根本就是所講時代尚未發(fā)明的，嚴格說起來都是“以今度古，想其當然耳”（《世說新語》引《魏略》），類似于今日古裝劇中大量的穿幫鏡頭。對于古裝劇，尚可以說是編劇缺乏史學素養(yǎng)，或是娛樂為主。然而作為一名高校古代文學教師，基本的文學和史學常識是必須要具備的，教師運用素材的隨意性會影響到學生對于問題的接受和思考。在平常的講課中，教師應盡量保證講課的嚴謹，那么，將多媒體納入教學之后，在多媒體的使用上，同樣需要保持嚴謹?shù)膽B(tài)度。利用多媒體營造意境，若是張冠李戴，混用古典元素，其效果恐怕不僅是南轅北轍，更是誤人子弟。因此，使用多媒體時，需與日常的講課內(nèi)容一樣保持足夠的嚴謹性，這也是當下對于高校古代文學教師的一個挑戰(zhàn)。
4教師與學生對多媒體的依賴
多媒體課件的方便性之一，在于教師可以將教學內(nèi)容部分放置于課件之上，達到提醒自己教學進程的目的。然而，很多教師便因此形成了對多媒體的依賴，甚至在課件上放置大段的文字講稿，將本該板書和口授的內(nèi)容都貼到PPT中。這樣的處理方式造成了不良效果。首先，對多媒體的依賴降低了教師講課的靈活性。文學的講授常有靈光一閃之處，如講授古詩《西北有高樓》，突然聯(lián)想到和白居易《琵琶行》的意味很像，講授漢樂府《十五從軍征》，剎那間發(fā)現(xiàn)與《詩經(jīng)東山》境況相近。很多感受在備課時并未想到，而講課過程中興之所至往往能有意外收獲。若是PPT上放置了講稿，講課時往往過于依賴甚至原樣讀出，對于靈感的激發(fā)具有極大的限制。其次，傳統(tǒng)教學對板書的要求比較高，意味著對教師書法的要求也比較高。古代文學作為一門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科，對教師書法的要求會相應地更高，而很多教師習慣運用課件而極少板書，加之平時忙于他事無暇練字，書法往往缺少可觀性，影響到了教學的整體水平。再次，對學生而言，教師對多媒體的依賴通常會造成學生同樣的依賴。教師將課程的內(nèi)容基本都放置到PPT上，學生通過閱讀便可以知悉，在上課時往往將注意力更多地移植到閱讀文字上。教學過程中常可見學生在PPT翻頁時統(tǒng)一拿起筆抄幻燈片上的內(nèi)容，而不是隨手記錄教師的講課。雖然講課過程中涉及的邏輯轉(zhuǎn)換和內(nèi)容更重要，然而，學生在多媒體的侵襲之下，早已養(yǎng)成了依賴PPT，只抄錄PPT的習慣，這對于學生的學習習慣和接受習慣培養(yǎng)而言非常不利。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涉及到很多原始文獻，又多是文言，若都通過教師口授，很多語句學生難以完全聽懂，因此，借助PPT展示是有必要的。然而，PPT上放置的文字不可太多，最好的處理方式是只放置原始文獻以及關(guān)鍵詞，并盡量減少文字轉(zhuǎn)換時的動畫及聲音效果，刪繁就簡，返璞歸真。中國畫講求空間和留白，PPT的處理方式同樣如此，以幻燈片的方式提供學生原始文本，同時以回歸簡約的方式留給學生足夠的想象空間，這樣既能方便學生閱讀文獻，又能避免學生和教師對PPT的依賴?？偠灾?，在高校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中，可以運用多媒體進行輔助教學，然而由于課程內(nèi)容和性質(zhì)的特殊性，對多媒體的運用應保持足夠的謹慎。不可因?qū)D像的過度使用而阻礙學生對文學的主觀感悟，亦不可因?qū)γ浇榈倪^度依賴而喪失了教師與學生的主體性，更不可因?qū)⒍嗝襟w視為提高學生興趣的重要手段而忽略對教師自身綜合素質(zhì)的提升。
參考文獻
[1]馮夢龍.東周列國志[M].濟南:齊魯書社,2005.
[2]曹植.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3]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作者:李旭婷 單位: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