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傳統(tǒng)藝術的觀照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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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藝術不是去真實地再現(xiàn)物象，但物象的主要特征又能凸顯出來。而要想在一個平面內把一個人的主要特征表現(xiàn)出來并不容易，用單視點只能表現(xiàn)人物臉的正面或是側面，但研究者認為，臉的正面和側面同等重要。中國的畫像石及民間剪紙，通過不同的視點與藝術家的理解把正面與側面同時表現(xiàn)出來，埃及人也運用此法。埃及人并不想把物象描畫“逼真”，“藝術家的任務是要盡可能清楚、盡可能持久地把一切事物都保留下來，所以，他們并不打算把自然描繪成從偶然的角度看到的樣子。他們是根據(jù)記憶作畫，所遵循的一些嚴格的規(guī)則使他們能把要進入畫面的一切東西都絕對清楚地表現(xiàn)出來”。⑥德國藝術家瓦林格認為，西方的模仿藝術主要是建立在“空間信賴”基礎上的。丟勒的《畫家和他的框架》無疑最好地說明了西方畫家觀看自然的方式?！爱嫾宜龅囊磺?，無非是對這一表象的部分復制，就像把表象投射在玻璃片上那樣。”⑦
荷蘭畫家霍貝瑪?shù)摹睹艿鹿崴沟拇宓馈?，運用了焦點透視的構圖原理，描繪出一個由近到遠、無限深遠的空間。這樣的透視法在平面上“魔幻”出逼真的空間。畫面上的空間既是逼真的模仿，又是一個被框限住了的世界。“透視是透過一個光滑而透明的玻璃片對后面某一地點的觀察”。⑧“在眼睛和物理世界之間垂直地豎立一塊玻璃……它只不過是能夠真實地對現(xiàn)實進行復制的一種技巧。……任何一個人，只要忠實地在紙上描繪出所看到的輪廓，也就等于掌握了中心透視法”。⑨但埃及人則是“以正方形再現(xiàn)正方形，以對稱去再現(xiàn)對稱”。中國藝術既不同于埃及藝術的觀察方式，也不同于西方的透視法則。如果用西方的概念說，中國畫家用的是“反透視”或“顛倒透視”，有時也用“近大遠小”或“近寬遠窄”的方法，有論者說，這是“散點透視”，有反對者認為是多視點的“組合”，中國藝術是“以大觀小”“俯仰觀照”。
中國從原始彩陶開始便采取多角度、全面觀，把最能體現(xiàn)物象特征的形象表現(xiàn)出來?！霸妓囆g家常常對同一對象的有關部位作不同角度的表現(xiàn)。最常見的是對魚頭、魚尾多從側面描繪，以突出口、眼、鰓以及擺動的尾。面對魚身則多從背、腹部描繪，以突出鰭的劃動……這種基于長期的感受經(jīng)驗基礎上的造型方法與以直覺為基礎的造型方法不同?！雹狻兑讉鳌吩?，“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中國的古文字亦體現(xiàn)著這種觀察方法，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初造書契?！皞}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古文字的創(chuàng)造便是根據(jù)不同的視點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依“類”象形來完成的。例如正視之形：大、壺。大，甲骨文、篆文像人正立形，還有側視之形，人、鳥、龜；仰視之形，如云、雨、申；俯視之形，如車，甲骨文像從后面看到的兩個車輪及車轅、軛、衡等形，在文字的省簡中，把車輪保留，因為車輪為車的顯著特征。
在漢畫像磚中，表現(xiàn)物象也同彩陶與古文字的觀照方式，采取平視、俯視、側視多視點組合以全面把握特征的手法。這并不符合西方的透視法，但符合人的審美需要，多一個視點的形象就能多一份感受。如成都出土的畫像磚《煮鹽圖》以多視點的組合為基礎，更重象征性，這種作品，既不考慮復雜的真實空間關系，也不考慮具體的比例關系與形象的似與不似，重視的是如何在平面內把想表達的內容反映出來。因此，這類作品重視二度空間而不重視三度空間。既然如此，形象的真實性就不作首要考慮，在《煮鹽圖》中的山，就是一個略等于三角形的圖像。在這個“山”內畫上一只鹿，就表現(xiàn)鹿生活在山中……山中有井架，山中有獵人等，都采用了簡略的形與“意”的表達方法。這種表現(xiàn)手法的藝術力量在于克服了時空觀念，最直接地把要表現(xiàn)的東西以最明確的手法表現(xiàn)出來。唐代的《宮樂圖》表現(xiàn)在桌子周圍的人物，這種處理畫面的方式遠遠打破了在單一視點所看見場景的思維局限，《宮樂圖》的處理方式顯然更為明智。中國繪畫表現(xiàn)的不是視覺所見的真實的大小變化，而是在現(xiàn)實中已有的印象的大小決定的，人物大小并沒有近大遠小的透視變化，而是近遠人物一樣大小，是印象觀念中固定的大小。
中國藝術并非不懂物象遠近變化之理或“透視”，而是“排斥”或“不屑”去表現(xiàn)。服從藝術上的“布局”原理，而不是服從科學上算學的透視法原理，認為依據(jù)透視法只能看見片面，看不到全面，所以不能成畫。西方以單視點的“透視”所形成的是獲取自然之真實的藝術規(guī)律，而西方之造型亦以“人體”為主，便又以科學的解剖、比例、結構為準則以獲取與自然最近的“真實”，我們至今奉“解剖”“透視”為教學經(jīng)典，阿恩海姆認為“中心透視法為正確地模仿自然提供了一套新的和合乎科學的標準，但同時卻又排除了人的一切自由和任性，這就使那些以這種方法完成的圖畫變成對客觀現(xiàn)實的準確復制”。
而中國藝術的“觀照方式”與表現(xiàn)方法最能把物象突出的形象特征表現(xiàn)出來，也最能表達物象的“神”與“質”。中國繪畫從觀物之初在“觀物取象”的意識上就有其自身的獨立與完整性，是“以大觀小”“俯仰觀照”“立象以盡意”，是超越“形”和與自然相關的物質性之上的“象”，以獲取更廣闊的聯(lián)想空間。（本文作者：王興華、王雅卓 單位：西安美術學院、東北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